访北京医学会会长封国生：十年医改 向阳而生

2019年是我国新一轮医药卫生体制改革施行的第十个年头，经历十年探索，我国医药卫生事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基本医疗保障实现全覆盖，医保支付制度不断科学创新，公立医院打破原有格局建立新型的科学运营机制，各地医联体建设基本完成，百姓就医困难得到明显缓解。

今年6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2019年重点工作任务》，再次强调落实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紧紧围绕解决看病难、看病贵问题，深化医疗、医保、医药联动改革，坚定不移推动医改落地见效、惠及人民群众。

2012年，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以下简称“朝阳医院”）作为北京市五家试点单位之一开始了医药分开试点，同时开始探索医院改革道路。自改革以来，朝阳医院开创了诸多制度、政策，同时建立了北京市首个区域医联体，推进分级诊疗，在我国这一轮医改中起到了范本作用。

9月11日，《中国经营报》记者专访了北京医学会会长、北京市医管局原局长、朝阳医院原党委书记、理事长封国生，回顾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环境的巨大变化，总结新医改十年来取得的成就，提炼经验启示，探讨医改下一步的努力方向。

改革成果显著

《中国经营报》：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医疗卫生事业最显著的变化是什么？

封国生：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医疗卫生事业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目标就是提高人民群众的健康水平，因此，70年来我们取得最重要的成绩是国民人均预期寿命的提高。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我国居民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周岁，而2018年，我国居民人均预期寿命已经达到77周岁。2009年，我国婴儿死亡率为13.8‰，2018年，这一数字已经降低到6.1‰；孕产妇死亡率由2009年的31.9‰下降到2018年的18.3‰。

同时，我国医疗机构的建设情况也发生了巨大变化。2018年，我国医疗机构总数已经达到99.74万家，千人口床位数达到6.03张，千人口执业医师数2.59人，护士2.94人。

更重要的是，我国已经实现了基本医疗保障全覆盖。这表明，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迅速发展，促进了人民群众健康保障水平的不断提升。

《中国经营报》：2019年是我国最近一次实施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第十年。这十年来，医改取得的重要成绩有哪些？

封国生：2009年，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主要提出了5个方面的工作任务，包括：加快推进基本医疗保障制度建设；初步建立国家基本药物制度；健全基层医疗卫生服务体系；促进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逐步均等化；推进公立医院改革试点。

实际上，这5项改革的最终目的，是解决人民群众反映的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十年过去了，应该说，改革初期要解决的看病难、看病贵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

公立医院改革打破了原有服务体系。通过分级诊疗、医联体建设等措施，公立医院打破了以药补医、以药养医的格局，构建了科学的补偿机制，改变了原有医疗服务价格体系和医生薪酬体制，公立医院的趋利性得到根本转变。

此次改革开创了很多新型医保支付方式。通过改革，我国仅用了几年时间就实现了基本医疗保障全覆盖。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8年参加全国基本医疗保险13.4亿人，参保率稳定在95%以上，基本实现人员全覆盖。在全民医保实现的情况下，我国又先后建立了总额支付、按病种付费、按床位付费、按人头付费等改革措施，通过构建新的医保支付方式，使人民群众就医得到保障，医保基金得到科学使用。

我国基层医疗服务能力得到巨大提升。新一轮医改加强了县级公立医院建设，使其发挥基层医疗机构服务核心作用。同时乡镇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服务能力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大医院的医疗技术得以发挥。公立医院医联体、医共体建设，分级诊疗推进，进一步方便了百姓就医。

另外，取消公立医院药品耗材加成，切断了药品耗材加成和医院之间的利益关系，调整医院价格体系、加强用药管理、医疗费用管理等措施，均减轻了百姓就医负担，加强了医保服务体系的建设。

医联体趋于完善

《中国经营报》：2012年，北京市启动了旨在破除公立医院“以药养医”的医药分开政策。作为试点单位之一，北京朝阳医院开创了哪些措施进行改革？

封国生：北京市2012年启动了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在5家医院首先试点，主要目的是全面改善医疗服务能力，实行医疗服务创新，取消药品加成，加强医院服务能力建设。

在改善服务能力方面，朝阳医院率先建立了预约挂号制度。当时朝阳医院每天就诊人数达到上万人，为使预约挂号制度成功实现，我们提前进行了信息化改造、建设等大量准备工作。

在服务模式创新方面，朝阳医院不仅设立了预约挂号、预约检查制度，还增设了专病门诊，使患者能够一目了然选择需要的科室，提高医院诊断疑难复杂疾病的能力。同时，医院增加了专家门诊和知名专家门诊团队，加强了急诊科建设，建立了门诊服务中心、住院服务中心，均旨在提高患者就医感受。

在取消药品、耗材加成的工作上，朝阳医院重新建立了很多药品管理制度。以处方审核制度为例，取消药品加成后，医院加强了临床药师在药品使用方面的作用，参与临床医生诊疗过程，加强处方审核。制度建立之初，朝阳医院采取抽查制，对不合格处方进行指导，违规行为进行处罚。目前，通过信息化手段，朝阳医院已经对每天上万张处方实现了审核前置化。10年下来，朝阳医院处方不合格率从7%下降到0.2%以下。

《中国经营报》：2012年，北京朝阳医院牵头建立了北京市首个医联体。在医联体建设过程中，北京朝阳医院开创了哪些制度？改革成果如何？

封国生：北京朝阳医院每天有上万患者就诊，但这些病人中有一部分常见病、多发病患者并不一定需要到朝阳医院诊疗。为了让这部分患者下沉到基层，同时使朝阳医院发挥自身功能定位，朝阳医院在北京市卫健委和朝阳区卫健委支持下建立了北京市首个区域医联体，由两家三级医院、两家二级医院和7家社区医疗中心组成，每个机构都有自身功能定位。以朝阳医院为龙头、核心单位，负责诊断疑难复杂疾病；二级医院负责诊断部分疑难复杂疾病和一部分康复病人；社区医疗中心主要诊断常见多发病，并承担一部分朝阳医院的康复病人。

为了使医联体真正落实，我们采取了很多有效的机制措施，向每个医联体单位派出一名责任主任，负责协调双向转诊、医生培训等。此外我们建立了转诊绿色通道，方便各个单位双向转诊。

我们利用信息共享技术真正实现了对慢病患者的管理。针对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脑卒中等慢性疾病，每个病种由朝阳医院出一名专科医生任团队长，和全科医生建立起慢病管理团队，建立每个病种的诊疗规范，对医联体各单位的医生进行诊疗规范的培训，实现医疗同质化。同时利用信息化技术共享患者的健康信息，这样一来，慢病患者原则上首先在社区医疗中心就诊，有疑难问题再转到朝阳医院治疗，朝阳医院治疗完成再转回到社区医疗中心进行康复管理。

此外，朝阳医院成立了远程医学诊疗中心，如社区医疗机构对患者进行影像检查，将检查图像上传到远程诊疗平台，由朝阳医院放射科医生进行诊断、出具报告，真正提高了社区服务能力，实现了医联体各单位的功能定位。

此外，朝阳医院定期派专家到社区医疗中心出诊、培训，提高了社区医疗中心的服务能力。同时建立专科合作机制，在两家社区医疗中心建立康复病房，负责接收朝阳医院一部分康复病人，改善朝阳医院床位周转效率，提升基层医疗机构资源利用率，并减轻患者负担。

进一步提高基层服务能力

《中国经营报》：新一轮医改实行以来，医务人员待遇水平是否有所改善？

封国生：公立医院改革目标有三个：人民群众就医有保障、医院有发展、医务人员有活力。因此，改革需要医生的参与，改革之初我们就注重激励医务人员，使他们主动投入到医改中。

北京市在这一方面做得很好。在改革体系建设中，取消了药品耗材加成，增加了医师服务费，建立了更能体现医务人员劳动价值的价格体系。同时提出，医师服务费在刨除成本后要用于医务人员收入的激励，保护医务人员的积极性。

由于医务人员培养周期长、工作负担重、承担风险大，所以要对医务人员加强激励调动积极性。2016年8月19日，在全国卫生健康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允许医疗卫生机构突破现行事业单位工资调控水平，允许医疗服务收入扣除成本并按规定提取各项基金后主要用于人员奖励。”这两个允许是对医务人员巨大的激励，各级各部门也在积极落实。当前，全国各地医务人员工作积极性已经得到明显提高。

《中国经营报》：我国医疗卫生体制改革下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封国生：历经十年改革，我们现在的医疗卫生环境已经在改革方案的指导下有了明显进步。当前，如何让老百姓(69.070， -0.44， -0.63%)看病更便捷，提高群众就诊的可及性，使分级诊疗进一步推进，是改革的重点任务。

分级诊疗最重要的是加强基层医疗机构的建设，尤其是提高服务能力。目前，基层医疗机构的建设工作基本完成，硬件设施基本配备完善，而如何留住人才，并提高医务人员能力，是下一步工作重点。我们建设医联体，也是为了通过大医院来帮扶基层医疗机构提高服务能力。

在医药分开政策方面，取消公立医院药品耗材加成，只是切断了药品耗材销售和医院的利益关系，但是在流通领域仍然有很多问题。国家医保局成立后在这一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如实行药品耗材公开、集中招标采购等。如何解决药品耗材在流通领域的问题，使价格体系更合理，仍然需要探索。

此外，如何建立公立医院现代管理制度也是医改下一步的重点工作。